千年漁村簪花開（新視窗·培育服務消費新增長點）

游客在福建泉州豐澤區蟳埔村簪花拍照。 　　王志超攝

福建泉州南安市金淘鎮的一家閩南古厝共享茶室，游客體驗簪花技藝。 　　謝貴明攝

　　7月30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，“深入實施提振消費專項行動，在擴大商品消費的同時，培育服務消費新的增長點。”當前，服務消費已成為促進消費、擴大內需的重要著力點。從智慧養老、在線醫療的便捷普及，到文旅融合、體育健身的熱潮涌動，再到情緒消費、個性化服務的興起，服務消費領域不斷涌現的新場景、新業態、新模式，深刻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，孕育著高質量發展的新機遇。如何推動服務消費領域改革創新，激發各類經營主體更大活力？如何擴大多元服務供給？近日，記者深入一線進行了調研採訪，展現服務消費領域亮點特色，助力服務消費持續迸發新活力。

　　——編  者  

　　清晨，福建泉州豐澤區蟳埔村還浸在薄薄的海霧中，黃麗泳的簪花店就亮起了暖燈。

　　燈光下，她指尖翻飛，將粉色雛菊、橙紅月季編織成環，往游客發髻上一扣，鏡中的姑娘瞬間“頭戴小花園”，笑聲在古巷裡散開。

　　這個暑假，這樣的場景在蟳埔村每天都在上演。漫步村裡，一座座用海蠣殼堆疊砌筑的閩南特色建筑“蚵殼厝”堅固聳立。屋檐下，游客頭戴簪花圍駐足留影，目之所及宛如移動的花海。

　　游客慕名體驗的，正是蟳埔村的傳統民俗“簪花圍”。曾經靠海吃海的小漁村，如今靠著千年簪花習俗，走出一條文商旅融合的新路子。

　　戴的不僅是花，更是傳承千年的文化

　　蟳埔村位於泉州灣晉江下游入海口北岸，因扼守泉州出海口的“海門”，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重要起點之一，已有千年歷史。

　　海風吹來了異域的商船，也孕育了獨特的民俗。

　　“家住鷓鴣大海汀，阿姨少小販漁腥。羅巾竹笠新妝好，不插閑花鬢越青。”清代乾隆年間，就有詩人如此形容蟳埔村的漁女。“四月圍花圍，一頭簪兩頭重。”泉州高甲戲《桃花搭渡》的唱詞，也記錄著蟳埔簪花的悠久傳統。

　　“我從小就看著奶奶、媽媽簪花，放學回家總能看到巷子裡的阿婆們，頭上頂著鮮艷的花圍，走在蚵殼厝之間，閃著不一般的光彩。”在蟳埔村土生土長的黃麗泳，說起有關簪花的記憶，滿眼是光。

　　蟳埔人喜愛鮮花，村裡遍種鮮花，女性不分老幼，都習慣“頭上簪花圍、身披大裙衫、下著闊腳褲、耳戴丁香墜”。簪好花后，頭上的花冠直徑足有尺許，似驕陽的紅、勝晚霞的黃，一朵朵鮮花在頭發上緊挨著，鮮艷又美麗。

　　“蟳埔人世代以海為生，靠漁業和灘涂養殖過日子，簪花不只是好看，更是對美好生活的期許。”趁著給游客簪花的間隙，黃麗泳慢慢道出其中的深意。過去，村裡的男人出海打魚，女人就會戴上鮮花，祈禱家人平安歸來，“花代表著生命力，哪怕遇到風浪，看到頭上的花，心裡就有了盼頭”。

　　如今，蟳埔村裡靠打魚為生的人少了，但簪花裡的這份期許，通過游客的體驗，傳遞到了更遠的地方。

　　黃麗泳的店鋪牆上，挂滿了不同年代的簪花照片，有20世紀80年代漁女們戴著花圍出海勞作的老照片，也有近來游客和村民的合影。新舊影像交疊，訴說著簪花習俗的傳承。

　　2008年，以“簪花圍”為代表的蟳埔女習俗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，黃麗泳也多了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這個新身份。

　　“戴的不僅是花，更是傳承千年的文化。”一位剛剛做好妝飾的年輕游客感嘆。

　　2023年，一組以簪花為主題的照片在雜志刊出，“簪花圍”在網絡爆火。簪花如潮涌，古村煥新生。一朵小小的簪花，改變了蟳埔村的面貌，更帶動全村經濟發展。

　　數據顯示，2024年，蟳埔村接待游客超850萬人次，帶動旅游收入突破18億元。今年1至7月，蟳埔村接待游客總數超426萬人次，帶動旅游消費超8.6億元。

　　“以前村裡的年輕人都往外跑，現在很多人回來開店、做導游，家門口就能賺錢，還能照顧家人。”黃麗泳說，簪花讓蟳埔村的文化活了起來，也讓村民的日子越過越紅火。

　　既要引來流量，也要接住流量

　　從一個隻有本地人才知道的“寶藏漁村”，成了全國聞名的“簪花故鄉”，靠的不是運氣，而是保護與傳承的創新舉措。

　　為了接住2023年第一波“簪花熱”的巨大流量，泉州市豐澤區成立蟳埔民俗文化村保護提升指揮部。“當時村裡的路上擠滿了游客，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接待客人。”指揮部改造運營組副組長黃麗媛記憶猶新。

　　2023年11月，蟳埔簪花圍民俗文化協會正式成立，黃麗泳當選首屆會長。“協會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簪花的民俗史料，還組織村裡的簪花師傅培訓，統一服務標准。”黃麗泳說。

　　今年，《蟳埔女習俗“簪花圍”服務規范》《非物質文化遺產蟳埔女習俗簪花圍技藝》等標准正式發布，從花材的新鮮度、簪花的工藝流程，到收費標准、服務用語，都做了詳細規定。“我們的服務有了明確的方向，游客心裡也更踏實。”黃麗泳說。

　　既要引來流量，也要接住流量。引來流量靠文化底蘊，接住流量靠服務水平。

　　“以前村裡主要從事灘涂養殖和海產品經營，現在紛紛開起簪花圍店、小吃店，做起了文旅生意。”黃麗媛說，如今蟳埔村有近300家旅拍店鋪，游客日均2萬人次。

　　在傳承中創新，成了蟳埔簪花持續走紅的關鍵。蟳埔本地人黃晨，有著40多年經營服裝的經驗。“簪花熱”興起后，他發現不少游客在簪花后，總覺得少了點什麼，“隻戴花不穿傳統服飾，拍照還缺了點氛圍感”。敏銳的黃晨立刻嗅到了商機，開了一家專門租借蟳埔傳統漁女服飾的店鋪。“游客不僅簪花，還可以穿上漁女服飾，沉浸式體驗蟳埔文化。”

　　“過去的漁女服，是為了方便在灘涂勞作設計的，面料以耐磨的棉麻為主，顏色多是深藍、墨綠等素淨的顏色，袖口和褲腳都比較寬大。”黃晨拿起一件珍藏的傳統漁女服介紹，現在游客穿的服飾，是在傳統樣式的基礎上改良的——面料換成了色彩更鮮艷的綢緞和棉麻混紡材質，既保留了傳統質感，又更上鏡﹔領口、袖口繡上海浪、花朵等圖案，增添細節美感﹔特意做了收腰設計，讓游客穿上更顯身材。

　　“游客喜歡‘出片’，我們的改良就是為了讓她們既能體驗傳統文化，又能拍出滿意的照片。”黃晨說，他的店裡有上百套不同款式、顏色的漁女服，還搭配了銀腰帶、斗笠、丁香墜等配飾，游客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，旺季時每天能租出五六十套，不少游客還會帶著服飾去海邊、古巷拍照，成了村裡一道流動的風景線。

　　同在蟳埔村的吳培超，則把目光放在了簪花的“花”上。“傳統的簪花用的都是鮮切花，比如玫瑰、雛菊、茉莉等，雖然好看，但保鮮期短，夏天最多只能放一天，冬天也不過兩三天，而且花的種類受季節限制。”於是，吳培超開了一家仿真花頭飾店。

　　改良制作的仿真花，不僅保質期長，戴上后也不容易變形，游客體驗完還能帶回家當紀念。“市場缺什麼，我們就做什麼。現在店裡的仿真花有1000多種款式，從小巧的單朵花到復雜的大花環都有，還有小金梳、紅繩等配套飾品，游客可以自由搭配，每天都能賣出上百套。”吳培超說。

　　融合發展，讓文旅流量轉為發展增量

　　站在蟳埔村的觀景台上遠眺，1.5平方公裡的村落裡，蚵殼厝錯落有致，海邊棧道上滿是拍照的身影。這個常住人口不過7000多人的漁村，能取得如此亮眼的文旅成績，實屬不易。

　　然而，一個問題也逐漸顯現：如果僅靠簪花拍照，這股熱度能持續多久？如何才能讓“爆紅”變“長紅”？

　　“前兩年，蟳埔村的文旅產業比較單一，游客來了就是簪花、拍照，最多吃碗海蠣煎，停留時間短，消費上不去。”泉州市文旅局相關負責人說。

　　今年初，泉州市和豐澤區聯合推出了蟳埔村“十大提升工程”，涵蓋業態創新、環境整治、文化挖掘等多個方面，目標就是打造“簪花、旅拍、問海、巷遇、聽音、看戲、品鮮、樂購”八大體驗，讓游客“來了不想走，走了還想來”。

　　融合發展，成為讓文旅流量轉為發展增量的突破口。今年初，泉州推出簪花筵，20道菜品串起“鮮從海上來，蟳味在豐澤”的主線。菜肴“漁獲滿艙”的造型，參考蟳埔特色的蚵殼厝元素﹔用水果做成的“花開四季簪”，則復刻了蟳埔簪花的動人造型……這桌融合了閩南風味與簪花文化的宴席，一推出就成了“網紅”。“很多游客會特意留下來吃一頓簪花筵，慢慢感受蟳埔的文化。”一家簪花筵授權餐廳的經營者說。

　　除了“舌尖上的簪花”，“簪花+文創”成為新增長點。今年3月，泉州市文旅局組織蟳埔簪花圍民俗文化協會與20多家文創企業聯名合作，圍繞簪花元素開發文創產品。如今，在蟳埔村的文創店裡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簪花周邊產品，充滿了蟳埔特色。

　　產業串點成線，讓蟳埔村的文旅資源實現了“抱團發展”。今年5月，一條全長6公裡的“濱海浪漫線”正式對外開放，這條線路串聯起文興宮、潯海樂游游艇碼頭、簪花裡市集等多個景點，形成了一條集“吃住行游娛購”於一體的旅游線路。

　　夜經濟的加入，讓蟳埔村的活力更足了。據介紹，潯海樂游游艇碼頭夜市開放以來，每天傍晚都會吸引大量游客前來。夜市裡，既有閩南特色小吃攤，也有文創產品店，還有樂隊現場表演，周末時還會舉辦燈光秀和煙花秀。據統計，夜市開放后，蟳埔文旅項目游客量增長了40%，帶動相關消費多創收約15萬元。

　　如今的蟳埔村，正以一朵簪花為紐帶，將傳統文化與現代旅游、特色產業深度融合，繪就一幅文商旅協同發展的新圖景。數據顯示，2022年至2024年，蟳埔村居民人均收入增長2倍以上﹔簪花文化累計帶動消費超50億元。

　　傍晚，橘紅色的夕陽鋪洒在蟳埔村的蚵殼厝上，泛起溫暖的光澤。遠處，歸港的漁船緩緩靠岸，與整個村落一同靜靜佇立，滿心期待明日清晨那輪更絢爛的日出。

　　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5年09月03日 18 版）